我聽善人這樣說過：
我在周姑父家扛活，學(xué)來一個孝子，就決心接我爺爺回家。二月二十五日我向周姑父請假回家，在小廟前找到我爺爺。我問他說：“您老認(rèn)得我么？”我爺爺說：“你是我的孫子，我怎不認(rèn)得?！蔽艺f：“您老若真認(rèn)得我，不用說什么，就上我家去吧！我是您老的真孫子，就是要飯吃，我也背著你老去要，您老放心好了?！蔽一氐郊乙矝]敢說，他老也很達(dá)意，拿著行李和祖上留的供器，來到我家。我女人問：“爺爺做什么來了？”我爺爺說：“我四個兒子，現(xiàn)在只剩你公公一個人了，我找我兒子來了。”我爹說：“樹桐養(yǎng)我一個人，還養(yǎng)活不起呢！你老再來，他可怎么辦呢？”我急忙插嘴說：“爹可千萬不要那么說，他老是我爺爺，你老是我爹，我應(yīng)該養(yǎng)活你們，我為老人，就是累死也甘心情愿?！碑?dāng)初我媽不留我爺爺時，我爹不講話，是丟了夫綱。我這么一辦，把我爹和我媽不孝的罪全贖回來了。現(xiàn)在的人，知道爹媽有過，就隱瞞起來，不知替老人贖罪，正是陷親不義，那才是不孝呢！ 二四、諫言 王善人說過：
周家表兄（名國元），讀了十幾年書，很有學(xué)問，在學(xué)房教書，收入豐富，生活很講究，態(tài)度特別傲慢。他們父子不和，分居另過，我姑姑又是他的繼母，他更不知道盡孝了。雖是住在一個院里，相處得像異姓人一樣，我實在看不慣。
有一天吃早飯，他說：“像我們讀書的人，責(zé)任太大了！你看所有的忠臣孝子，哪一個不是讀書的人教出來的呢？若是誤人子弟如同殺人父兄，就有罪了?！蔽艺f：“你只知道讀書人的責(zé)任大，你不知道世上每個人的責(zé)任都不小啊！我是莊稼人，在你家里扛活。我若是不盡心竭力得做活，每晌地（七畝）少打一石糧，十晌地就少打十石，你說少打這十石糧，是虧了誰了呢？”他說：“虧東家了?！蔽艺f：“你說虧了東家，我問你，東家能不能因為少打糧，就少吃飯呢？”他說：“不能少吃?！蔽艺f：“我也不能少吃一口飯，究竟少了誰呢？實在是虧了天（天下眾人）了。你只知道教書重要，我告訴你，我在鏟地分苗時，掌生殺大權(quán)，應(yīng)留那一棵，應(yīng)去那一棵，我敢說一棵也沒屈了它，一定選大的留。若沒有天災(zāi)人禍，經(jīng)我手種的地，準(zhǔn)能多打糧，我就有這樣自信力。你自以為責(zé)任大，若沒有莊稼人種地，有錢你都買不到糧，活活得把你餓死！你要知道，世上各行有各行的天命，缺那一行也不中，哪有貴賤之分呢？” 二五、鏟地 我聽善人這樣說過：
我在周姑父家扛活，和打頭的王老四一起鏟（鋤）頭遍地，我說：“撥小苗，最好是留大的，離得遠(yuǎn)近差些也不要緊。注意把小苗和莠子（草）分清，若是留錯了，秋天莠子結(jié)籽落地，來年就要長草、荒地。鏟地要深、得接上濕土，把鏟下來的草，埋在土里，免得復(fù)活?！彼宦牎Ｗ钣腥さ氖?，我鏟過的小苗，當(dāng)時細(xì)看，比他鏟的能高出一分，等七、八天以后再看，我鏟的地，長得又黑又壯，他鏟的又黃又細(xì)，青苗在地里，一垅高一垅低，到秋天打的糧，就差的更多了。打頭的對我說：“若按你做的活計（工作），所用的心計，使的力氣，都比我強(qiáng)得多。可是你只掙七十吊，只有我掙的一半，你太吃虧了！我看你還是馬馬虎虎算了，管他草多草少，打得糧食多少，反正我們?yōu)閽旯ゅX是真的?！蔽艺f：“你想錯了，我才是真掙著了，你賠得多??！”當(dāng)時王老四不懂我的意思。我說：“你的工價比我多一倍，我做的活多，你做的活少，就是我有余，你不足了。再說東家也不容易，要有土地、糧食、種子、牲口、糞肥，還要雇人工，專為的種地，還要靠老天爺刮風(fēng)、下雨、日曬，由春天盼到秋天，才能收割到家。若是只為我們工夫不到，少打了糧，我們能對得起誰呢？對自己是虧了良心，對東家是不忠，對老天爺是虧了天理。若是為做活時不盡力，虧了這許多道，我可不干！”
哪知三十年后，我在東三省，提倡許多義務(wù)學(xué)校，安東徐學(xué)董（瑞麟）和張辦（雅軒）在朝陽創(chuàng)辦鳳儀女子師范學(xué)校，請我去參加開學(xué)典禮。我到朝陽一下火車，戴縣長同許多人在車站歡迎我，打頭的王老四，也在人群里看熱鬧。他一看是我，便擠出人群對我說：“你不是王老二嗎？”我說：“是?。±洗蝾^的你好??？”他說：“好什么，現(xiàn)在連扛活都沒人用了，還打什么頭，天天賣零工度命。你可真好了！”我說：“我不是現(xiàn)在好的，咱們倆一起鏟地時，我就好了。當(dāng)年我和你講的話，你還記得嗎？”王老四說：“當(dāng)時我存心不良，而今我挨冷受凍，忍饑挨餓苦不堪言。那我今后得怎樣做人，才能好呢？”我說：“你今后可以天天撿糞，隨便倒在別人地里，拿為己的心，為別人服務(wù)，你就好了。”王老四很認(rèn)真的，依照我的話努力實行。不久有家財主看見自己地里有一大堆糞，一查才知是王老四送來的。他看王老四還能檢糞，便收留王老四住在家中，供他食宿，每天隨便檢點(diǎn)糞就中，王老四真有了安身之處。由這樁事證明出來，人用好心，做好事，就能得好結(jié)果。 清光緒十五年（已五年、1889年）王善人26歲 二六、養(yǎng)祖父被告 王善人說過：
當(dāng)初分家時，我爺爺只得十斤草棉養(yǎng)老，這十斤里又被人家要去四斤。我接我爺爺回家以后，這年冬天，四嬸（魏氏）又把我告了。她說我爺爺在她過門時，用過她幾匹布，又當(dāng)了她幾床被褥，共值十幾吊錢，本利算來一共八十多吊，說我既養(yǎng)活爺爺，這筆錢就應(yīng)該由我還。我沒給他，她把我告了。官判叫我還她，連打官司花了一百四十吊。我爹便愁眉不展的說：“你一年才掙七十吊錢，這可怎么好呢？”我說：“我應(yīng)該養(yǎng)活爺爺，若是因為她告狀，就這么說，被爺爺聽見了心里會不安。若使?fàn)敔敳话?，你老就虧孝道了?？汕f別再說那話?！蔽覡敔攲ξ艺f：“她是告你么？她簡直是要砍倒我的高梁樹呀?。ㄊ刮覜]飯吃的意思）”我就向爺爺說：“你老不用愁，我是你老的真孫子，我就是窮得要飯吃，也背著你老一起去，決不把你老扔了，你老放心吧。”這時，我一面勸我爹，一面還得安慰我爺爺。好在我生來就有這種特性，越遇逆事，越長志氣，只要我做得對，怎樣艱難困苦，我也不怕。何況為了養(yǎng)活爺爺，她越逼我，越是增加我孝的力量。我常說：“人欺人，天不欺人，天加福是逆來的。”若是遇著逆事，自己立不住志，那就半途而廢了，我的道也就是這樣盡的。像我這樣又愚又笨的人，若不是當(dāng)年盡過孝道，又會講什么呢？人的身子是累心的，我爺爺在外自己過，因為吃食不好，心里苦惱，背都彎了。自從接到我家以后，我女人自己吃樹葉，還給老人做飯吃。他老吃得飽，又舒心，腰板也直起來了。 清光緒十六年（庚寅、1890年）王善人二十七歲 二七、救蒙古女人 王善人說過：
團(tuán)山子南屯，李東家四十歲了，還沒有兒子，娶了個蒙古女人做小妾，才生了一個兒子。因為附近有煤窯，那一帶家家戶戶都是用煤火煮飯。蒙古女人，初來乍到，不會使用煤爐，煮的飯，不是生了，就是胡（焦）了。內(nèi)東家（王氏）因為嫉妒她，在一邊看笑話。東家每逢吃飯就生氣，他怕做活的（工人）吃不飽，不賣力氣做活。當(dāng)蒙古女人把茶飯做壞了的時候，時常挨打，內(nèi)東家不但不幫助她，還暗自得意，我實在不忍心。老東家親自陪我吃飯，遇著飯做夾生（半生半熟）了，或是竄煙了，老東家開口就罵她，舉手就打她。我看到這種情形，就故意說：我愛吃這樣的飯，還比往常多吃一碗，免得老東家生氣。每逢下雨陰天，不能下地做活時，我就說：“今天外邊沒活，我做飯。”借這機(jī)會，告訴二內(nèi)東家（蒙古女人）用煤火的方法。
不過半年工夫，她就學(xué)會了。老東家也不再生氣，二內(nèi)東家也不再挨打受罵了。日子長了，我看老東家高興的時候，就勸他說：“二內(nèi)東家拋井離鄉(xiāng)來到咱這地方，舉目無親，語言又不通，風(fēng)俗習(xí)慣也不一樣，只有你和少東家（指蒙古女人所生的孩子）是她的近人，你得同情她，優(yōu)待她才對?！崩蠔|家說：“你說得很對！我哪里是愛生氣呢？她把飯菜做壞，我是怕請雇的人不愿意，才打罵她?！钡轿覞M工時，老東家說：“你這個人，我算考查明白了，真有良心！現(xiàn)在我也不生氣，她們娘倆也得好了，這全是你的功德。以后有為難的事，盡管來找我，只要我做得到的，一定幫你的忙。” 清光緒十七年（辛卯、1891年）王善人二十八歲 二八、替四弟扛活 我聽善人這樣說過：
我二十八歲那年正月，四弟說他要買糧食，和人講好了年工，要先支工錢，東家向他要保人，叫我給他作保，我就答應(yīng)了。后來他耍錢，把工錢輸光，就走了。到上工時，人家來找保人。我一句話既說出口，不能說不算，就替四弟扛了一年活。
四弟妹不是今天來借米，就是明天來借柴。我一看太難了，就說：“搬回來吧！四弟常不在家，你一個人，日子怎么過呢？”她就搬回來了。不久四弟也回家來了，和我一起做活。過后四弟妹看她男人，很守本分，嫌家里人多麻煩，就又分了出去。像這樣分了合，合了又分的，總共三次，我始終沒說（沒有說道怎樣都好）。親友們都看著不平，向我說：“你太傻了！像老四兩口子這種人，早就不該管了。你這樣對待他們，他們也好不了，把你也累壞了?！蔽艺f：“我既不能把他領(lǐng)導(dǎo)好，再不能養(yǎng)活他，怎么當(dāng)哥哥呢？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兄弟，不管吃虧不吃虧。”有一天四弟耍錢輸光了，就跑了（逃走了），音信皆無。四弟妹想出去找他，我說：“這大的天地，你上哪兒去找他呢？你自己想法過吧！”她生氣，把孩子放在我家說：“你看孩子，我拾柴去?！蔽铱春⒆硬缓系?，就出外做活去了，我女人才把孩子抱起來，四弟妹從此就獨(dú)立生活。直到后來我守墳（廬墓）時，給人講病，四弟在黑河金場，聽人傳說，我成了活神仙，他才回家來。 二九、盡悌道（給四弟結(jié)婚） 我聽善人這樣說過：
我爺爺和我爹都是莊稼人，得閑就給糞堆肥，種菜園子地，所以每年的收獲都很好。我四弟聽別人都稱贊我能盡孝，他不服氣說：“老人幫著他過日子就是了，怎能算孝呢？我若成了家，不讓老人做一點(diǎn)活，干享福?！蔽衣犝f了，立刻托媒人給四弟說親，以了我媽臨終的心事。等四弟妹（弟媳）過門才三天，她就說：“媒人當(dāng)初提媒，只說是光棍漢一個人，并沒說有兩輩老人和哥哥嫂子?！币鋈チ磉^，四弟就同她分出去另過了。當(dāng)時我爹愿意跟四弟去過，我就說：“若是愿意去，我給一晌地做養(yǎng)老?！彼牡軟]答言。過幾天又托人去問，四弟說他女人不答應(yīng)。我爹一聽，雖是心里不高興，可也無法，只好作罷。我女人說：“我侍奉老人，四叔說我不孝，他現(xiàn)在成了家，怎不接爹去盡孝呢？”我當(dāng)時就說：“聽妻言，乖骨肉，有傷天理。四弟妹過門三天，就主張分家，割了手足之情，奪了父子之親，傷天害理，沒有比這更壞的了?！蔽揖椭浪惠呑硬荒芟砀?，還不會省心。
分家以后，四弟就不肯做活了，天天耍錢（賭博），不到一年，把東西都輸光了。 清光緒十八年（壬辰、1892年）王善人二十九歲 三○、領(lǐng)妻盡孝 我聽善人這樣說過：
四弟成家后，分了出去。過年的時候，我和女人給老人包餃子，她包得大一個小一個的。我便說：“你怎不好好得包呢？”她氣著說：“花頂好聘禮娶的，有孝心的媳婦不侍奉老人，像我這樣苦熬苦做的，還不討好，你還嫌我無用，我也不當(dāng)好媳婦了！”說完回她屋里去了。我說：“好！爹媽養(yǎng)我，也沒求過人，我侍奉老人，何必求人呢？我告訴你，咱倆也學(xué)一輩古人，王三姐住寒窯，受了一十八年苦，享了十八天福。你到我家來，侍奉老人五年，也可以享五天福，你歇著（休息）吧！”我就自己把餃子包好，煮給老人吃了。我只吃個半飽，若是我吃十分飽，便傷了夫婦的義氣。
我又仔細(xì)尋思，她平素不是這樣人，今天的火氣是從那里來的呢？想來想去想明白了，她為了兩宗事：第一宗，是她看我給四弟妹的聘禮太重，布料成色都是最好的。娶她的時候，什么也沒有。可是她不知道，因為四弟不成材，不這么做，沒人肯給媳婦。我是為了做到，在我媽臨終時，我答應(yīng)過我媽的話，才這樣做的。她不知道我的苦衷，誤會我不公。
另一宗是四弟在沒成家以前，常常說她不孝，等娶了媳婦才三天，就分出去另過，連一天也沒侍奉老人，我爹要跟去，我還給七畝養(yǎng)老地，四弟妹還不答應(yīng)。她才不服氣，在心里悶了好久，今天才發(fā)泄出來。
從此，我就自己做飯，侍奉老人，過了兩天，我想若這樣苦悶下去，未免太愚了。便故意大聲招喚我侄兒說：“你到你嬸娘家去，問問他們老白家娶了媳婦侍奉老人不？我們老王家，不侍奉老人可不中，叫他們來人，把她領(lǐng)回去。天天蒙頭睡覺，也不吃飯，若是餓死了，我可擔(dān)不起！”這樣一來，家里人，才曉得我們生氣了。
我二大媽手里拿著棍子從外院罵著進(jìn)來說：“不用去！找人家做什么？媳婦不聽管，給我打?！蔽乙豢?，這事不好，便用兩手把門叉住，不讓二大媽進(jìn)屋，我說：“你老放心吧！你侄兒絕不能怕老婆，你老先請回，我自有辦法?！彼慊厝チ?。一轉(zhuǎn)身我就說：“侍奉老人五年的媳婦還要打，像那連一天也沒侍奉的，就該殺了她么？”我這是隔墻告狀，為的是泄她的火。
我爺爺向我爹說：“她既不愿意侍奉我，只好另做打算，不要為我叫他們倆口子傷了感情?！蔽衣犃诉@話便對我爺爺說：“這件事，我自有辦法，你老別多心了。現(xiàn)在的人，不顧父母，領(lǐng)著妻子兒女出去過的，到處都是，我絕不做這種人。也不會和她打罵，你老放心好了?！?br /> 后來，我三弟夫婦倆來了，我把她誤會的原因，和我的苦衷，向他們說了一遍。三弟妹到屋里去，向她詳細(xì)一解說，又勸上幾句，領(lǐng)她從屋里出來，給老人磕頭認(rèn)罪，她說：“我并不是不愿意侍奉老人，因為四叔說我不孝，我才生得氣。還是我自己糊涂，想不開，睡了兩天，反累了爺爺和爹的心，以后我必定好好地侍奉?！?br /> 我說：“各行其道，不必計較別人說好說歹?！标P(guān)于件事，因為我始終沒有生氣，才把她領(lǐng)明白了。 | 
浙公網(wǎng)安備 33010802003509號
杭州講師網(wǎng)絡(luò)科技有限公司
